「我是想問你,你是怎麼看待他的?」
太宰沒想到福澤問這種問題,不,他有猜到一些,但對方直指重點還是讓他吃了一驚。
「福澤老師是指什麼?」
「你尊敬他嗎?」
「有吧。」太宰用輕佻的語氣說著。「畢竟他收留了我,也教過我不少東西,再怎麼說也是我的恩人。」
「你把他視為你的父親嗎?」
「什麼?」太宰是真的沒想到福澤會這麼問,不,他完全沒想到福澤有這種誤會。「不不不,福澤老師,你該不會以為我是他的私生子吧?」
「我知道你不是。」福澤立刻制止太宰繼續帶偏話題。「我是問你,你是不是把他當成你的父親來尊敬?」
「...這可真讓我意外,你怎麼會這麼想?」太宰口氣變得冰冷。「我和他哪是那種關係。你覺得我沒有父親,所以我就會把身邊的年長男性當成我的父親嗎?」
太宰見福澤沒有回答,他於是繼續說下去。
「福澤老師,你把亂步先生當作你的兒子嗎?」
福澤吃了一驚,他不知道太宰怎麼會知道亂步的存在,這是森告訴太宰的嗎?還是太宰自己查出來的?
福澤強行收起紛亂的心志後回覆太宰。
「不是,他只是我的學生。」
「可是他對你抱有超乎學生對老師的尊敬之情。」
「...我是一個老師,我不能偏愛其中一位學生。」
「你沒有回答我。」
福澤認輸了,他知道他騙不了這個像是另一個森的孩子。
「老實說,我還在迷惘。作為老師,我當然希望學生不要讓依賴我,我希望他們能夠脫離我獨立。但另一方面,我很擔心、很保護亂步,我不希望看到亂步受傷,而我知道我作為老師不能一輩子陪在他身邊。」
「可是就算是親生父母也不會一輩子陪在孩子身邊耶。」
「沒錯,所以我還想不明白。 我或許已經教師失格了。」
「真好啊。」太宰微笑著。「如果我像亂步先生一樣先遇見福澤老師,我一定會變成和今天不一樣的人。」
「你後悔和他相遇嗎?」
「哪有什麼後不後悔,人生是沒有『如果』的。」
福澤想起森也說過類似的話。
「我或許該和亂步劃清界線。」
「或許沒有必要喔。你就把亂步先生當作特別的存在也沒有關係啊。」
「那你呢?」福澤趁機切回話題。「你把他當成特別的存在?」
「福澤老師,你為什麼要這麼在意我和森醫生的關係呢?」
「我認為你可以選擇。」
「選擇什麼?」
福澤見太宰還在裝傻。「你真打算為他工作嗎?」
「福澤老師,你不反對森醫生做那些事,卻不希望我做那些事?」
「你還只是孩子。」
「在橫濱,像我這樣的孩子比比皆是。」太宰話題一轉。「你是擔心我,還是希望森醫生不要成為利用小孩子的人?」
「都有。」福澤很乾脆的承認。
「真是誠實。」太宰忍不住笑了。「可是我擅長做那些事。」
「那是你想要的嗎?」
「不知道呢~」太宰很乾脆的承認。「對我來說,我覺得不管是『這邊』還『那邊』的生活都無所謂。」
「因為你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嗎?」
「大概吧。」太宰苦笑著。
「如果是這樣,你繼續煩惱也無所謂。這世上很多人都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,就只是重覆日常生活,一天又過了一天。」
「所以福澤老師你放棄說服我了?」
「我是說服不了你的。沒有任何人可以。」
「耶?這樣啊。」
「而且如果你要離開他,你就會得罪他。」
「嗯。」太宰點頭。「你知道他很心狠手辣。」
福澤嘆了一口氣。「我知道。」
「福澤老師,你真不考慮甩了他?」
「如果我能辦到的話。」
「哈哈,我真的建議你甩了他。」
=
「諭吉你已經得到答案了嗎?」
「...算吧。」
福澤心想他的表情有這麼容易被看穿嗎?
然而森微笑著。「那你的結論呢?」
「我沒有改變我的結論。」
「這是個漫長的夜晚呢。」森臉上的笑容變得捉摸不定。「為什麼你沒有改變想法?你的道德觀只限於未成年的孩子嗎?」
「...關於這點,我想說些往事。」
「喔?」
「我曾經覺得我很像我的父親,而我確實也尊敬他、愛他,所以我一直以我父親為榜樣。然而,我最終卻選擇和他不同的道路。」
「那是因為你的初戀。」
「我沒有一天不後悔那件事...但,事情已經發生了。我終究變成跟我父親不一樣的人。」
森眼神突然變得銳利。「你究竟想表達什麼?」
「我想說的是不管太宰君跟你有多像,他沒有要跟隨你腳步的義務。」
「這是太宰君說的嗎?」
「不,這只是我的想法。」
「你真不愧是教育家。」
福澤知道森不會這樣就被說服,於是他繼續說下去。「林太郎,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,你是怎麼看待太宰君的?」
「怎麼看待?」森刻意偏著頭,展現可愛逗趣的一面。「什麼意思?」
「你把他當成你的兒子嗎?」
「什麼?」森第一反應是愣住了,第二反應是哈哈大笑。「你怎麼會這麼想?」
「你是不是把他當成你的兒子來培養。」
「我是在培養他,但說我把他當成兒子養?不管是我和他都不會這樣想吧。」
「我是在問你。」
「沒有。」森立刻否定。「我可從來沒有收養他的想法。」
「我不是在問你法律。」
「那我就回答你,沒有。」
福澤忍不住嘆了一口氣,森究竟是在裝傻呢?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?又或者直到現在他才發覺他的想法?
「好吧。如果你說我把一個和我相似的存在培養,讓他變得符合我的期待就是親情,那就算吧。」
福澤見森不肯回答。「你為什麼不肯承認?」
森收起笑容。「我確實是希望他成為我的副手,甚至是繼承人。」
「聽著。」福澤嚴肅的說著。「先不論你利用他的事實,你確實是擔任他的父親一職。」
「就算是那樣,你又為什麼要在意這一點?」
「因為我是太宰君的老師,而你擔任他的父親角色。」
「原來我們現在是教師和家長的面談?」森苦笑著。「你早點說清楚吧。」
「夏目老師讓我們的關係太過複雜了。」福澤忍不住嘆一口氣。
「你後悔了?」
「後悔也無濟於事。」
「我同意這點。」
時間過去數秒,森終於開口。
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,他企圖跳海自殺。」
森突然說起過去的往事。
「當時我只是實習醫生,負責救治他的當然不是我。不過,隔了幾天後,他再企圖自殺,他的命又被救回來,當時他和主治醫生簡單的聊了幾句,而我作為要侍候主治醫生的小囉嘍,我只能把他送到精神科。之後他每次自殺,帶他到精神科的人都是我。久而久之,我和他就熟起來了。」
「你略掉太多細節了。」
森嘆了一口氣,這男人就非得追根究底。「在第五次送他的精神科時,我忍不住問他『你為什麼想死?』,他回答『活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意義』。」
福澤忍不住嘆一口氣。「看來精神科的治療沒什麼用?」
「至少名義上有用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他把精神科醫生騙了,他表現出他有持續好轉的跡象,但他的目的是拿精神科的藥物。」
「可是他沒騙過你。」
森帶著笑容回答。「我問他『為什麼要大費周章蒐集這些多安眠藥,你就這麼想死』?」
「那他怎麼回應?」
「他給肯定的回答。那我就笑著回覆他『我知道哪裡有要報廢的藥,你若想要就全給你吧』!」
「那多餘的黑藥就被你後來告發了。」
「畢竟火差點燒到我身上。」森面對福澤的犯罪指控完全不心虛。「後來我給太宰租了房子。」
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?」
「諭吉,你曾經想死嗎?」
福澤嚇了一咷,但他誠實回答。
「…有過。」
「我也有過。」森吐了一口氣。「所以我不能放著他不管。」
福澤沉默了一瞬,並好好消化他的話。「那你為什麼讓他做那些事?」
「因為他擅長那些事,這就是最佳解。」
「不是。」
「為什麼不是?」森忍不住笑了。
「他還是孩子,而且你創造有限的環境讓他只能讓他選擇其中的較佳解。」
森沒有否定。「很多時候,較佳解就是最佳解。」
「對你來說是最佳解,對太宰君只是較佳解。」
「可能是這樣。」森突然對福澤笑了。「那,這又有什麼問題呢?」
「聽著。我不希望你受傷難過。」
森聽到福澤這麼說,他不禁挑起眉毛。
「如果你只是單純利用就只要單純利用他。但如果你產生其他的感情,要是出什麼狀況讓你…」
森冷漠的打斷福澤。「如果發生狀況,我會割捨掉。」
「如果是我,你也會做同樣的事嗎?」
「是的。」森苦笑著。「你失望了嗎?」
「我們活在現實而不是偶像劇,我也有想要追求的目標。」
「所以你到時候也會割捨我?」
「我會盡我所能兼顧你。」
「看來我們的婚姻不只脆弱,還隨時會分崩離析。」森苦笑著。
「鑽石只能用鑽石打磨,而這就是打磨的過程。」
「鑽石會有打磨成功的一天嗎?難道不會在磨合時碎裂?」
「或許會。」
「親愛的,這時候你應該說謊。」
「我不會留在原地等你,所以你也不要在原地等我。」
「真是充滿挑戰性的婚姻。」
「你想放棄?」
「不會,我接受。」
兩人相視而笑。
「對了,諭吉…我們還是不要孩子吧。」
「為什麼?」
森對福澤露出笑容。「有兩個兒子就很夠了。」
就在這時金之助跳上福澤的腿上,福澤帶著笑容撫摸牠。「而且我們還有一隻貓。」
「我的老天!」
森刻意對福澤擺出嫌棄的表情。